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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任长笙先生的点滴记忆

张帆 科尔沁文化探索 2023-10-05


这篇文章写于2012年9月11日凌晨。教师节当晚,与任老师通过电话后,思绪万千、难以入睡,求学时的件件往事涌上心头,令孑然一身漂泊异乡的我倍感温暖。今日再读,已恍如隔世,又仿似昨天。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就以此文作为对任老师的怀念,因为在我心中一切都没有改变。


其实,确切地说,任长笙先生并不能算是我严格意义上的老师,因为他并不曾给我们带过班。

然而,在我内心深处,无论何时何地,每当我想起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尊称他为“先生”;每当我想起他,总是觉得,这位并不曾为我们班带过课的老师,是在我近二十年的求学生活中对于我影响最大最深的人。每当我想起他,总仿佛我还如多年前那样青涩;每当我想起他,总仿佛他削瘦的脸庞和单薄的身影就在我面前。

有的时候,我常常感到,任先生深邃的目光,始终在遥远的母校,在我的半个故乡,望着我,鞭策着我,激励着我。让我忍不住自省,忍不住惭愧,为自己的碌碌无为和懒惰荒芜。

第一次听说任先生,是汉语系舍友对他的抱怨。她们说:“这老头儿不苟言笑,较真儿极了,让学生读文章的时候,错了个标点符号都恨不得给指出来。”所以,我对任先生最初的印象,是很不好的。我以为,他是一个很无趣的人,很八股而又古板的老师。

大三的时候,开始准备考研,方向是中国古代文学。因为大一大二的时候,中国现当代文学班里的课开得很少,所以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汉语系的学弟学妹们蹭课,那个时候任先生的课最多,也最对我的时间。刚刚听任先生课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睡觉,可是不知为什么,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喜欢上了先生的讲授。一学期之后,我决定,从中国古代文学转向中国现当代文学。任先生激起了我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无可改变的热爱,甚至只要想到这几个字,都会从内心深处涌起一种无法形容的热爱。上先生的课越久,越觉得他在看似一板一眼的授课背后,是对于学术前沿的热切关注和准确把握,是对于学术课题的敏锐思考和冷静沉思。每次正式上课之前,任先生都会说几句仿佛题外的话,而这些所谓的题外话恰恰都是最热点的学术动态。我想,对于务必完成的授课任务而言,对于本科生的课程设置和教学要求而言,先生的讲课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而不能将其对于文学的深刻洞悉全面讲解,可是他却始终坚持鼓励学生将目光转向课本之外,希望我们能够开拓学术视野和治学眼光。可惜,更多的时候,我们或许忽略了任先生的苦心,而只是关注于其古板授课外表下的无趣。这样的误读,对于我们来说,其实是一种极大的损失。

记得有一次上课,任先生平静而又略带欣慰的对我们说,有一位我们的师姐今天给他写了一封信,跟他谈起了在北师大的学习近况和生活收获。先生说,有很多学生,毕业后仍然常常与他保持联络。那一刻,我感到非常吃惊,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古板的老先生,竟会有这样多的学生在毕业后还惦念着他。我不知道,他的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大三的时候做学年论文,我的指导老师是任先生,在同学们深怀同情的眼光中(因为任先生的严格和较真,在整个中文系学生中实在是有目共睹)我成为了任先生的半个学生。然而,也正是那一段时光,才让我有幸能够走近任先生,才让我有幸感到先生深沉而又平淡的爱护,才让我有幸意识到先生执着而又坚定的学术追求。

任先生学识广博,治学极其严谨认真。有一次与两个师兄,帮任老师收拾家,听着他们三个人对于古今中外的文人学派如数家珍,云淡风轻之中字字珠玑,令在一旁的我唯有汗颜。他不仅阅读原典,更爱读书看报,订阅了很多学术杂志和各类杂志。但他不是书呆子,世界大事,国家政策,潮流走势,他也非常了解,很喜欢侃侃而谈。

任先生为人平和,一生淡泊,不求名利。他始终住在学校的居民楼里,家里最多的就是一柜子一柜子的书,家中布置极其简洁。任先生很爱学生。他的爱,是一种淡淡的关心,是不着痕迹的关怀,更是严格要求的鞭策。无论认识或是不认识,无论是不是他的学生,只要找到他,任先生都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给予鼓励,提出建议,尽其所能的加以帮助。只要学生开口,在合理正当的范围之内,先生从不拒绝。他永远不会热情似火,但却以其始终如一的平和让你相信,他一直都在。保研之前,从来没跟任先生有过任何交集的一位同学,将自己写好的自荐信交给任先生修改,任先生在家中接待了我们,帮助逐段逐句的修改,理清我们的思路。那段时间,我和同学常常在先生家待到很晚。先生极爱喝茶,每次都会为我们续上几杯清茶,有时是红茶,有时是绿茶,而这很多茶叶也都是学生特意从外地给先生寄过来的。在淡淡的茶香中,我们向先生讲述着对于求学的梦,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先生始终陪伴在我的身边。先生常常批评我,我想是因为我太笨拙,后来我才懂,他是希望我变得更好走得更远。保研那段时间,每次在任先生家,我们都会待到很晚。每一次,任先生都会亲自把我们送回宿舍(宿舍距离任先生家有近半个小时的路程),如果有男同学跟我们一起的话,任先生也一定会把我们送到学校的东门。

来北京复试的前一天,我紧张极了,便去找任先生。任先生把他认为重要而又最新的几篇学术文章交给我,让我拿去复印,用来准备研究生复试。也是在那一天,任先生请我吃了顿饭,他说算是给我践行。上火车之前,任先生送了我一瓶药水,因为他听我总是咳嗽怕我上火。

同时考上两所学校,纠结于不知怎样取舍,便给任先生打电话。任先生说:“其实能读书,哪里都是一样的。哪个学校是公费,就去哪吧。”很久以后,我才懂得了先生的话。任先生固然关心我的学业,可更关心我的生活,关心我的父母的承受能力,他愿我活得更好而不仅仅是学得更好。

大学毕业之后,每次回到呼市,只要时间允许,我必然要去拜访任先生。研一那年回去,对任先生诉说着初来北京的彷徨和不适。本来买了简单的礼物去拜访先生,没想到反而是先生请我吃了饭,还提前给了我压岁钱。后来每次回去,任先生都说,再去看他不许买东西,可是又怎能不买呢?况且比起先生给予我的,我所送给他的礼物又算什么呢?也不过是他最喜欢抽的8毫克的中南海香烟。

任先生喜欢花草,家里养了很多盆绿色植物,他总是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任先生似乎有些洁癖。他很少在外面随便吃东西,最常去的只有学校的那家永和豆浆。任先生睡得很晚,总在凌晨休息,临睡前偶尔会与别的老师一起,更多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学校的花园里散步。任先生几乎不用手机,也不用电子邮件。有一年我去看他,他让我帮他弄弄手机,因为三星的手机他还不习惯。任先生说,他的手机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我们找他也常常打座机。任先生很少看电视,固定会看的节目常常是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我还记得有一段时间,他还很喜欢看阿丘主持的电影频道的一个节目,不过我不记得名字了。

任先生做人做事特别认真。他不能容忍写错别字,读错别字,甚至标点符号都要一一改正,但却总是体谅着学生的一些小毛病,有时候还有些顽皮。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我和某男都是任先生指导。那位大仙儿每次都会比跟任先生约定好的讨论论文的时间晚上至少半个小时,任先生却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一次。每次打电话,他都说已经在路上,可是任先生和我等了很久就是不见那位大仙儿的影子。甚至到毕业答辩,他都是这样。最后一次讨论毕业论文,大家为先生抱不平,任先生却对着我们一帮学生说:“没事,我都已经习惯了,他每次都这样呀。不过一会儿他要是来了,我们大家都不要理他,看他怎么办。”说这话的时候,先生依然是温和的笑着。当先生知道了他毕业那段时间的事情时,想了想,认真地说:“他现在是挺难的,这么飘飘忽忽的可能也有关系吧,你们要多开导他。”

任先生身体并不很好。毕业的时候,我们学校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正好是第一年招收研究生。我问先生:“您带学生吗?”先生说:“不带。”我说:“为什么呀?多可惜。”先生说:“我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的精力了。况且,要是带了学生,那是什么都要管的。学习不好,要管。找不到工作,要管。就是婚姻大事,也是要管的。不管不可以的。以前的老先生们,都是这样带学生的,得负责任。”我默然。我真的觉得,一生之中错过任先生这样的一位老师,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任先生富有魅力,尽管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着怎样的力量,让人忍不住去尊敬,去亲近,去热爱,无论时空怎样转换,仍然无法忘记先生的谆谆教诲和音容笑貌。大学四年一直对任先生颇有微词的某女,由于毕业论文的机缘,竟然就在短短的几天之中,对于先生的看法发生了360度大转变,毕业之后还常常惦念着先生。我实在不知道,任先生如何征服了这家伙,这个就在刚才还跟我抢着给任先生打电话送去祝福的家伙。

晚上八点多给任先生打电话,没人在家。九点多给任先生打电话,一直占线到十点多。好不容易接通电话,首先向任先生抱怨电话一直打不通,任先生却开心地让我猜刚刚到底是谁霸占了我的电话线,原来就是我那位可恶的室友同志!真没想到,这一次被你抢在了前头。任先生今晚实在好忙,从八点多直到十一点,都在跟学生聊天。我不知道,在我之后,是否还有学生“骚扰”任先生。我希望还有,因为我愿每一个真正走近过任先生的学生,都不要忘记老师;我希望没有,因为我不愿先生总是这么辛苦地接受着学生的问候,倾听着学生的苦乐。

任先生说:“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任先生说:“没事,机缘总会来的。”

任先生说:“这一步,你走得很对,要继续努力。”

任先生说:“我已经不再带课了。”

我说:“任老师,祝您节日快乐!”

我想说却始终没有对您说的是:“任先生,只愿您,真的只愿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让我们的心里,永远有温暖。让我们的心里,永远有期待。让我们的心里,永远有惦念。让我们的心里,永远有您在。”

(内大03级文史哲基地班张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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